◎李春雷

我创作的长篇纪实文学《青春的方向》出版后，引起读者和专家关注。不少人问我：为什么选择这一题材写这本书？我说，这群年轻人的事迹极富时代性，非常感人，通过他们的故事，使我能更清醒地思考人生。

我与书中的主人公生活在同一时代，年龄相近，都曾是师专毕业生，又都生在河北，当年也都曾面临着去边疆支教的人生选择。正是因为有过相似的境遇，我更能理解这些坚守在沙漠深处的同龄人。带着这份特殊情感，我全力投入采写，用心用情讲好他们的故事。

2000年春，惊蛰刚过，山上消融的冰凌伴着纤弱的溪水，开始弹拨起悦耳的琴弦。仿佛一夜间，迎春花、连翘花悄然登场，处处鹅黄，满眼明媚。然而，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季节，新疆且末县第二中学却陷入了绝境：由于一批教师的流失，下学年教师将会严重缺额……

没有教师，学校怎么办？且末县教育局急得火烧火燎，迅速带着一班人马，前往东部多个省份招聘人才。但听到且末后，很多人摇了摇头：那可是万里之外、远在天边的地方啊。

且末县，隶属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位于昆仑山和阿尔金山北麓、塔里木盆地东南缘，总面积13.86万平方千米，比浙江省和海南省面积相加还要大，但缺水少绿、地广人稀，总人口仅10万人左右。

祖国的边疆要有人坚守，要发展繁荣，这里的孩子需要教育啊！当且末县教育局招教团队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河北保定学院时，他们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收获：15名毕业生毅然决然地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们当中有6名党员，3名省级优秀毕业生，有2人放弃了去省内重点大学深造的机会。这群意气风发的大学生，从保定坐上火车到西安，再转乘到库尔勒市，再坐汽车到且末，行程长达5000公里。

24年来，当年的15名学生像一棵棵红柳、一株株格桑花，扎根西部，贡献边疆，倾情书写着促进当地教育振兴、民族团结和社会进步的精彩篇章。

2014年，五四青年节前夕，习近平总书记给河北保定学院西部支教毕业生群体代表回信。信中，总书记满含深情地说，我在西部地区生活过，深知那里的孩子渴求知识，那里的发展需要人才。总书记强调，“同人民一道拼搏、同祖国一道前进，服务人民、奉献祖国，是当代中国青年的正确方向”。

在写作本书时，我一直怀着一份特殊的情感。当年，我也曾报名去青海支教，只是很快又退缩了。想到自己，想到过往，比照这些坚守在沙漠深处的同行们，我只有震撼，只有敬佩，只配老老实实、认认真真地书写他们。

记得在一次采访中，因时近年底，新疆气温降到零下20摄氏度。出发前，我特意买了一件加厚的带帽大衣和一双加厚的毛皮鞋。可在且末，我仍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严酷的旷冷。“狂风过后，黄天黄地，一片天空罩着一片沙漠，一片沙漠托着一片天空，原始得惊人，空旷得惊人。”我在书中这样写道。

且末极端天气多，风沙大，气候干燥和饮食不习惯，嘴唇开裂、流鼻血成了家常便饭。除此之外，对这些第一次来到远方的学生们来说，还要消化远离亲人的孤独。抛开最初的激情，令人欣慰的是，他们在冷静之后，并没有退缩，而是逐渐适应了环境。无论身体还是思想上，他们都经历了脱胎换骨的蜕变。

创作中，我深感这类题材看似好写，实则不易。因为校园生活面窄、故事琐碎。但这没有难倒我，行文中，我设了两条线，努力在小事中见伟大，于平凡中见奇崛。

第一条线是主线、实线，主要是刻画李桂枝、侯朝茹、庞胜利、王建超、王伟江、辛忠起等人的形象。每人的故事，既围绕主题，又独立成章，犹如一串冰糖葫芦，随吃随取，酸甜可口。

第二条线是辅线、虚线，主要讲大历史、大边疆，以打开大纵深，增厚大背景。保定军校，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所现代军校，培养了大批热血青年，培养了推翻帝制、参与北伐战争的革命力量，而发生在保定的留法勤工俭学运动，更是一个影响中国历史的大事件。

这两条线缠绕推进，有点有面，有虚有实，有古有今，形成了一个有机整体，既有生动感人的故事，又有深厚宽广的历史，能很好地衬托出这样一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新时代。

行文中，我不仅仅关注故事表面，还努力站在时代和精神高度，描摹和捕捉每个人那一处处隐隐显显的伤痕和一双双明明暗暗的泪眼。

譬如第三章《小小红柳》中：除夕夜，李桂枝一个人待在宿舍，不想给家人打电话，也不想找留在且末的同事倾诉。“看似倔强的她，突然脆弱，突然崩溃。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或许，哭不是因为软弱，而是因为坚强了太久。关上门，屋里的夜比外面更黑；闭上眼，心中的夜比屋里更暗。于是，她赶紧换上最鲜艳的衣服，强迫自己走出宿舍，走出内心的孤独……”

侯朝茹、辛忠起等人，家境极其贫困，父母多病或去世，债台高垒。他们前往新疆，其中的一个目的也是希望能多拿点工资，帮家里早日还清债务，改善条件。井慧芳，因目睹亲人的离世而撕心裂肺。这个特殊的青春伤痛，使她前往新疆，除了梦想，也是为了回避伤心之地。大漠情侣王建超和王伟江，前往新疆，是在浪漫爱情促使下的幸福激情。

在文字上，我追求一种清新、自然、灵妙的文风。第九章《青与红》中，辛忠起备课有一个习惯，喜用红笔和黑笔。黑笔书写正稿和主体，是关键点和知识链；红笔进行修改和补充，是延展和花絮。黑红相间，工工整整，既有枝有干，又有叶有蔓。他上课又多采用快乐教学法和激励教学法，整个课堂时而蓝天丽日，时而杏雨霏霏，时而鱼翔浅底，时而鹰击长空……孩子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满眼闪烁着小星星。

弹指一挥间，24年过去了，当年的15名毕业生都已扎根且末。李桂枝，在当地结婚成家，幸福生活。赵艳菊，不仅自己在当地任教，还动员弟弟成为自己的同事。不仅如此，她还让父母搬来当地定居养老……

在他们的带动影响下，保定学院如今已有27人在且末教书，有370多名毕业生走向西部，扎根西部。

好儿女志在四方，有志者奋斗无悔。落后的地方怎么了？有限的条件怎么了？这不是正需要我们吗？它更能激发人生的能量、体现人生的价值！通过本书，我想告诉中国青年，辽阔的国土、大好的河山，处处都能书写精彩的篇章，因为我们都深爱着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作者为中国作协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