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 梁占军

　　2014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100周年。这场战争始于1914年7月，结束于1918年11月，参战的国家超过30个。战争造成900万人死亡，2000多万人受伤，350多万人终身残疾；直接经济损失达1800多亿美元，间接经济损失达1516亿美元，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人间浩劫。

　　对于这场人类历史上首次以世界大战冠名的战争，英、法、德、意等欧洲主要参战国有着切肤之痛，他们普遍将这场战争视为欧洲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转折点。因此，在战争爆发百年之际，欧洲各国纷纷举行各种纪念活动，相关活动也不断见诸报端。喧嚣过后，理性的人们不禁要问，经过100年的研究和反思，人类对这场世界大战的认识有了哪些进展？这场大战究竟告诉了我们什么？

　　事实上，从一战爆发伊始，人们就开始探究这场自相残杀式战争的起因，甚至因此诞生了一个新的学科——国际关系学。不少人著书立说，试图从武器、同盟、均势等各种角度解读这场战争爆发的原因，并为未来如何避免战争提供建议。但事实是残酷的：一战结束仅20年后，规模更大的世界大战再度爆发：人们在汲取一战的历史教训方面似乎没有任何成效。对此，研究二战起源的修正学派代表人物、大名鼎鼎的史学家A. J. P.泰勒甚至无奈地嘲讽道，大多数研究历史的人只是“从过去的错误中学到如何犯下新的错误”。因此，如何真正地从一战中汲取教训还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入思考。

　　众所周知，对于一战的性质及其爆发的根源，经典马列作家已经给出了深刻而精确的答案，即一战是帝国主义国家争夺世界霸权的战争，其起因是新老帝国主义国家之间重新瓜分世界的恶性竞争。但上述理论并不妨碍我们对一战的具体过程开展深入研究。笔者认为从一战的具体史实看，至少有以下五点教训值得汲取。

　　第一，对于可能引发战争的突发性事件必须慎重处理，在决策过程中对对手的意图和动机要详加甄别，防止主观误判恶化国际关系。1914年6月的萨拉热窝事件直接引发了战争，但一战前夕各国围绕此次刺杀事件的外交博弈告诉我们，对突发事件的不当处理会恶化国际关系，对对手步步紧逼会加速战争的爆发。1914年6月，英国的四艘战列舰还访问了德国，双方的水兵还一起逛街，英德关系似乎很好，但短短两个月后彼此就兵戎相见。当时，德国之所以无条件支持奥匈帝国，敢于对俄国总动员发出最后通牒，主要就在于德国的决策者对英国的立场出现了误判。当得知英国对德宣战时，德国的统治者后悔不迭。可见，战争爆发固然是历史的必然，但是对于引发战争的具体过程和偶然性因素也不能忽视，必须认真加以研究。

　　第二，对于战争的危害要有清醒的认识。一战前，人们对于战争的认识还停留在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所阐述的工具说层面，即认为战争是国家推行政策的手段，是解决难题的法宝。当时的人们普遍对战争持赞颂态度，对战争的负面作用常加忽略。一战时期一本流行小说里的主人公布里特林先生，虽是个虚构的人物，但他对于战争的赞赏却有着很强的代表性。他认为，战争可能使“人类生活向前大大迈进一步⋯⋯它既是危机，也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能够重新修订世界地图⋯⋯世界是可塑的，人们想把它搞成什么样子就搞成什么样子。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时代的开端⋯⋯”然而历史证明，依靠武力对外侵略扩张，最终都是要失败的。一战后，德、俄、奥匈等帝国的崩溃，英法的衰落等史实都验证了中国的那句古话：国虽大，好战必亡。

　　第三，极端民族主义极易引发战争狂热，因此对极端民族主义必须加以警惕。战前欧洲各国对战争盲目狂热，在捍卫国家利益的幌子下，理智的和平主义者往往遭到排斥。开战前的法国处在一片躁动之中，法国社会主义者领袖饶勒斯坚决反战，但他的行为遭到了很多人嫉恨，甚至有些保守党的报纸，如《法国行动报》曾公开发文，暗示应该把他刺杀掉。1914年7月31日，坚决反战的饶勒斯在街头咖啡馆被法国29岁青年拉乌尔·维兰刺杀。随后，法国的社会主义者纷纷转而支持战争。德国对俄国宣战的当天，聚集在柏林广场上成千上万的民众也是一片欢腾，他们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一场他们从未预料到的漫长而痛苦的战争。

　　第四，现代化战争规模的扩大使得传统意义上的战场已经不复存在，参战国家的人力物力投入都是全国性的，这种后来被称为总体战或整体战的战争形式是历史发展的自然结果。虽然战争的特殊条件会促进武器的研发，推动科技的进步，但是这种发展最终会危及人类自身，二战后期原子武器的发明和使用即是明证。

　　第五，战后和平的重建必须公正，对战败国的处置必须适当，否则会为新的战争留下隐患。一战号称是“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但是由于战争的帝国主义性质，在战后巴黎和会期间，战胜国多是带着掠夺和压制战败国的动机拟定和约的。他们经过长达半年多的讨价还价，在凡尔赛和约中迫使德国单方面承担了发动战争的责任，全面裁减了德国的军队，瓜分了德国的海外殖民地，甚至以民族自决的名义肢解了德国东部的部分领土，这使得德国民族复仇的怒火一直在燃烧。同时，战胜国内部也因为分赃不均而矛盾重重，这最终导致德国再次发动世界大战。历史告诉我们，世界的持久和平应该以公正公平为基石，任何强制的、建立在不公正基础上的和平只会为新的战争埋下隐患。

　　今天，虽然一战的硝烟已经散尽，但世界仍然是个动荡的世界，全球范围内的各类战争和冲突仍然频发。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下避免突发事件再次在大国博弈中被人利用，进而引发世界大战？如何真正汲取一战的历史教训，切实维护世界的长久和平？这些都是值得我们每一个人深思的问题。